春风沉醉的晚上



文/伍歌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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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
2013年2月29日夜晚11点48分,我和杨丽莹在中山东路的钟楼下分手,结束了长达8年的感情生活,从此老死不相往来。



2

那晚月亮瘦的形销骨立,却闪亮出奇,像一把镰刀,像一个问号,像一朵死不瞑目的微笑。

杨丽莹说,苏秦,你死心吧,咱俩真没戏了。

我说,为什么?家里不同意,还是我哪里做的不好?

杨丽莹说,我有其他人了。

我说,什么人?我怎么不知道?8年了,抗战都能打下来了…

杨丽莹说,你省省吧,我再也不想听你扯了!

我说,我还有希望吗?

杨丽莹说,我走了,你好自为之吧。

我当街大喊起来——杨丽莹,你不怕我去死吗?

杨丽莹转过头,不带丝毫表情的说,苏秦,别让我一辈子瞧不起你行吗?



3

我在傍晚接到杨丽莹电话时特意去通灵买了一枚钻戒,准备在那晚当街向她求婚。

可惜人类一思考,上帝就发笑。阿甘不是说了吗——生命就像一盒巧克力,你永远不知道吃哪块时会被噎死。

杨丽莹再没转身看过我一眼,她用高跟鞋在回廊里敲击出一串响亮的音符,“当当当当”,像一排华丽而讽刺的感叹号。



我把戒指攥死在手里,钻石顶在掌心,瞬间就把手掌刺破——在我的感情线上,浓稠的血浆像红艳的花朵一样淌开,渐渐汇聚成琥珀大小的一粒。



我想迫不及待的掏出手机打给杨丽莹,我想给她唱一首《掌心》——当年我在一家泰国菜馆向她表白,放得就是这首《掌心》。

“摊开你的掌心,让我看看你,玄之又玄的秘密……”

手机那头是长久的忙音。我瞬间放弃了唱歌的打算。那一刻我觉得我觉得我的心好凉,我觉得我活得好贱。



4

手机飞到半空中时,发出“惊厥”的尖啸——可惜太晚了,手机已经被我扔了出去,砸在脚下的河面上,泛着白色的光亮,迅速下沉。

“会不会是杨丽莹反悔了,又打了过来?”

我恶俗的想象力迫不及待给我的人生尊严一记响亮的耳光。

“要不要跳下河去马上捞起来?”

“可是我不会游泳?”

“春水会不会寒彻骨髓?”

“我只想问问杨丽莹,8年来你是否真的有爱过我?”





5

那年春天,我辞了工作,换了房子,永远的离开了我的城市,我想我这辈子再也不会爱了。



6

我的新房东是一名在读博士,雌性。

Sorry,请原谅我用这样一个“科技属性”词汇来形容的我的房东——她是一名作风严谨物理学博士,一身肥厚祥和的居家服,彻底掩盖了她上半身的女性气息,以至于我用“雌性”来标注她的性别,更符合她的职业身份与实际气质。



头次见面时,我问她,doctor li 你具体是什么专业的?

DR li说,生物物理和软凝聚态。

我说,好高深,听上去像提取某种动物脂肪制作成唇膏的行当。

DR li说,差不多。



她随即摔给我一本全英文杂志《Nature nanotechnology》,我看了前三段,只认得一个“we”和一个“Chinese”,然后甩给她,装作若有所思的问到:具体是做什么研究?

DR li说,纳米技术、微电子物理、神经元…各种…

我说,你能说点人话吗,别老让我感觉自己像个白痴似的好吗?

DR li莞尔一笑,说到,我是研究“低特生命体”的,你真想听吗?

我双手支托腮,装作十分好奇的样子,春风里,极为妥帖的笑成了一个岁月静好的傻逼。



DR li说,说白了就是研究死人的,将死的,刚死的,物理生命特性还在的那种。

我虽然汗毛孔狰狞的尖啸起来,却故作高深的笑到:其实,我也是跟死人打交道的。



DR li说,你做什么的?

我说,我是个三流爱情小说写手,每次都把故事的女主角写得很惨,赚点读者微薄的眼泪,卖点钱花。我的手段拙劣,除了弄死女主角想不到任何打动观众的办法。你说,我算不算跟死人打交道的?

DR li插着肚子,乐不可支,最后她倒出一口气来。她说,苏秦,有一天,你不会把我也写进你的小说吧?

我打量了一下她那让人提不起任何欲望的上半身,惨淡的笑了笑,问到,你想怎么个死法?



7

DR li坚持说,她的研究只能在夜间完成,因为这个时间“低特生命体”量子级数完整,低压特性稳定,便于交流和数据分析。

其实之前我一直认为她是在信口开河的胡扯,以作为秒杀我智商的一种鄙视方式。我不想当面拆穿她,就像她有时也会假装热情的跟我沟通小说中的角色一样,这是作为人类,一种起码的彼此装逼却惺惺相惜的生存法则,一种例行公事的存在仪式,也是一种以苦逼对抗寂寞灵魂苟合。



好吧,我在辞职之后,白天常常长睡不醒,唯一能干点正事的就是在晚上写写小说。时间一长,我干脆也全夜写作或者全夜和DR li扯淡。对了,她已经不让我在叫她doctor,一律简称lily——这当然并不能证明我们的关系更进一步,事实上,lily给我的诱惑,甚至抵不上这种无聊长夜的那一点点寂寞。

奇怪的是,我再没想起过杨丽莹,虽然,手掌的伤口一直没有很好的愈合。



8

为了不拆穿lily装逼的戏份,有时候我不得不配合她,问一些假装好奇,假装高深的问题。比如有一次,我文思全无,喝水、憋尿、甚至在厕所里打灰机没有丝毫的效果,于是我坐在lily的身边,装作关切的问到:你们这个研究,时间掌控很重要吧?



Lily说,嗯,一般低特生命体的存活周期只有几十天,最长也就四十九天,每七天一个半衰期,到了最后,这些生命体会变得精神恍惚。我必须争分夺秒的抓紧研究。



好吧,lily,算你狠!

我他妈差点笑出声来,我说,那么他们好玩吗?



Lily说,跟我们人类一样啊!他们也有情感,有记忆,有思考,甚至还有幽默感和流氓情怀?

我忍不住的追问,那要是一位帅哥,你不会爱上他吧?

Lily说,不会的,我们这行有职业道德的,再说,我怕成了爱情戏,被你写进小说折腾的不得安宁。



说罢lily笑起来,那笑声极为扭曲纤细,像一用把钢锯条,把整个房间锯开似的。



9

有一次,lily还主动找我搭话,她把我的笔记本一把抢过来,放在胸前——对不起,我看不到她的胸,那只能说是大约在胸部位置的前侧,然后她大声的朗读我的小说:



“我手握着尼尔克斯船长的阳具,那是在1873年他死在马贩港时留下的珍贵遗物……”

Lily忽然瞪大眼睛说,嗨,苏秦,你这是在向麦克尤恩的《立体几何》致敬吗?

她的学识远远超乎我的意料,我开始对她的物理学phD充满敬畏。



我说,是啊!你也喜欢麦克尤恩?

她说,是的!除了麦克尤恩,我还喜欢亨利米勒、布考斯基、詹姆斯·乔伊斯、凯鲁亚克、伍迪艾伦……

我说,这他妈的究竟是怎么回事?你怎么会和我一样,全部喜欢老流氓?



10

你们有没有遭遇过这样的姑娘?

虽然天各一方,素昧生平,可是不管聊到任何话题,都目光一致、喜好相投,亲切的好像光着屁股在一个被窝里长大的似的。

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缘分!



比如说,我喜欢英国老派的摇滚乐队,lily就会说“the  who”是她的最爱。

又比如我说,我最喜欢的小说是《乞力马扎罗的雪》。Lily则会说,一想到海明威给自己贴胸毛的样子就觉得性感的要死!



还比如说,我有次看卓别林的默片正看得起劲,lily忽然就夺下我的笔记本,开始絮絮叨叨的说:

你怎么会喜欢卓别林?卓别林大叔是变态萝莉控你知道吗?他一辈子结过4次婚,两次都是未满16岁的少女。其中格林6岁的时候就被卓别林看上了,大叔一直等到15岁才上她,到了16岁,格林怀孕了,大叔居然诚恳的建议格林跳火车自尽吧。最后一个老婆叫奥尼尔,也是在她17岁看上的,熬了一年到了法定的年龄,才被大叔折腾回家。



我接过来说,卓别林大叔的艳事我怎么能不知道呢?你知道吗?他喜欢在做爱前大段大段的背诵《查泰莱夫人》和《芬妮希尔》。那个年代演喜剧,他亏大了,要是能去拍爱情动作片,一定更物尽其用,物超所值。

一口气说完,我和lily哈哈大笑起来。



默契到了这份上,不开瓶香槟同仇敌忾,太他妈的不过瘾了。Lily翻箱倒柜找出半瓶满面风尘的红酒。

我问,还能喝吗?这是你16岁生日大趴剩下的吧?

Lily说,怕什么,我都不怕,你怕吗?



我抢过酒瓶,拽开塞子,一口把红酒吹了精光,然后一抹嘴,大叫一声,敬卓别林这个老流氓! 



忽然的,我问lily, 你投身科学事业,整日窝在家里做研究寂寞吗?

Lily说,你有么有觉得活着是一件好无聊的事情?



11

也许是那晚的夜色太过俊美,也许是十里春风太过柔情,也许是因为腹中陈年的酒,也许要怪罪头顶浩繁的星,也许什么也不因为,就是长夜里的那一点点琐碎的寂寥,lily笑起来,贫血似的的脸色,灿白,有一种别样的丝滑,那笑容香香的,像一块洁白的纳爱斯。



我在双唇的碰触后第一次接触到了她的舌尖。

夜晚变成一只折叠的伞,变成一条漂泊的船,变成一个颤微微泛着艳光的港湾。



Lily终于把我吸进了身体。

她开始窸窸窣窣的脱衣服。



我说,你是b罩还是c?

她说,我们不纠缠肉身,只扭曲灵魂吧。

说罢,她把我吸得好深好深。



12

夜里,我搂着lily。

我说,你知道吗?小野洋子在伦敦办艺术展览,她有部作品需要爬上梯子用放大镜看。洋子暗中发誓,要爱上第一个爬上梯子的男人。结果列侬第一个上去了,上面用极小的字母写着“yes”!怎么样,这简直是颠倒众生的爱情桥段!



我说,列侬说过,他不惧怕死亡,那只是从一辆汽车上换到另一辆汽车上。

我说,我们说好的,只做爱,不相爱好吗?

我说,你觉得我这么说,是不是也像个老流氓?

我说,……

Lily插话说,快睡吧,苏秦,你会很累的。



13

那是我从未经历过的无精打采,整个白天,阳光亮的我睁不开眼,到了晚上,虽然头痛,却反复无法安眠。



Lily问起我是不是特别留恋过什么姑娘?

我本来想笑笑敷衍过去,可惜没忍住,便跟她分享了和杨丽莹的所有故事。



出乎我的意料,Lily居然听得掉下了眼泪,她问我,你手上的伤口长好了吗?

我说,真是奇怪,我来你这里一个半月了吧,伤痂每天愈合后又会张开,像一张会呼吸的嘴巴。



我说,我跟杨丽莹那狗血的段子都是编来骗你的,你别哭了,手是在干活的时候割破的,我其实也不是什么三流小说家,我是工地里做小工的。



Lily说,你骗不了我,你的眼睛都告诉我啦。

我暗暗的想,我他妈的是不是该从这里滚蛋了。你说我对lily有什么特殊感情和肉体的依赖吗?我只是不想这么一个善良单纯的姑娘,每天在我的故事里,痛心的不能自拔。

好吧,我想我还是早点滚蛋吧。



14.

想来是因为前一餐吃坏了肚子,Lily忽然发起烧来。我也头晕的直恶心。

我找来条毯子,搭在lily的身上,又从药箱里翻出退烧药为她服下。烧了整整俩大壶开水,放在卫生间里。



Lily就瘫睡在客厅的沙发上,已经到了四月底,粉白的樱花从窗外树枝上飘下来,滑过lily细长的头发,她的样子美极了。我掏出我藏在口袋里的戒指,轻轻戴在lily的小指上。

一个多月没有任何收入,这就算我的房费,算我的一点小小补偿吧。



我推开家门时,lily醒了过来,她快步走上来,从背后紧紧的搂着我。

她说,苏秦,你这就要走了吗?

我说,是的。Lily忘了我吧,我只是一个没心没肺的混蛋。

她说,苏秦,你是个好人。

我说,是么?我从来就没这么觉得过?



Lily轻轻为我整理了衣领,用低沉而纤细的声音抽泣着。

她说,苏秦,我见到你的第一天,你浮在河面上,手中紧紧攥着这枚戒指和你的手机,在水中闪闪发亮。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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